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实录：臆想世界，老师爱极了我（上）
实录：臆想世界，老师爱极了我（下）
01
医院门诊大厅的时候，我正从急诊下班，一伙人围着一个干瘦的女人，脸上无一丝血色。
我连忙联系了急诊的医生，抬上床的时候，她怀里还紧紧的抱着两个硬邦邦的高粱馒头。
查体之后，体温将近四十一度，血压和心率都很低，测了好几次才出来。
病人里面穿了一件奇怪的束身衣，这种束身衣是医用的，但是常用在烧伤病人身上，一下子还脱不下来。
初诊发烧外加低血糖，静推了葡萄糖之后，开始物理降温。
急诊人忙，我只能延缓下班，接手这个病人。
女人长得很瘦，像是长期营养不良，我难以从她的脸上看出年纪，但是她一双满是划痕的手似乎昭示着主人此前受了很多苦。
血检报告出来后，白细胞高得可怕，我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。
和护士一起剪开了病人的束身衣，清晰的看到她左肾的位置有一道长约五厘米的伤口，而且已经开始溃烂，周围的皮肤乌青暗淡。
我猛然意识到，她的肾脏可能有问题。
立马转了B超室，做了内脏B超，和我猜测的一样，病人左肾缺失。
叶传萍还没醒，我们没办法确定情况，只能先转入肾病科。
02
大内科的主任一看，就摇摇头，这些年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病人了，医院动的的手，伤口绝不会是这样，这种伤口和束身衣，多半是私下医疗诊所干出来的事情。
我看了看她的打扮，看起来也像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女人。
点滴抗生素药物，一直到下午她才醒来。我守在床前，她迷茫地看着我，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。
迟疑了半天，我还是开口问了：“是不是去卖肾了？”
她沉默地点点头，说自己也是没办法了。
“干什么都不行，只有这个来钱快。”
我气结，无知，失去一个肾，换一笔钱，是最不划算的买卖了，后续的问题和麻烦将伴随一生。
“你这个样子也办法办手续，通知你的家人来吧。”
她又陷入了长长的沉默，和她二十年前离开家的时候一样，煤油灯摇晃，父亲的尸体摆在祠堂，母亲嚎啕大哭，她领着妹妹，身后站着宗亲们，她沉默而隐忍。
叶传萍出生在一个靠煤炭发家的小镇，九十年代的时候，家家户户的壮丁都是矿工，一天到晚下矿挖煤养家。
03
矿工收入丰厚，却也危险，尤其是一些私矿，没有经过政府审批，各种规章制度也不完善，死人是常有是的事情。
她父亲就是一个私人煤矿的工人，出事那年才四十六岁。
那一年，她也不过二十岁。
父亲下的是黑矿，出事的时候，档案记册并没有他的下矿记录。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，有些工人，为了多挣点钱，会在下班时间下黑矿，没有记录，钱也是当日发。
出事之后，矿主根本不认帐，草草赔了一笔钱了事。
叶家只剩下孤儿寡母，矿主料定她们不敢把事情闹大，找人把父亲的尸体一裹，送到祠堂。
母亲软弱，她底下还有一双弟妹要养活，家里的担子一肩挑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。
为了赚钱，她早早地出来打工，在乡下说好的那一门亲事也黄了。
04
出来后的第二年，她接到家里小妹的电话，说母亲要改嫁去隔壁村。
她急急忙忙赶回家，发现家里值钱的东西已经被变卖一空，统统成了母亲的嫁妆。
小弟和小妹的床铺上只剩下两张薄薄的褥子，家里仅剩的棉花全都被母亲用完了，她给自己弹了两床又大又厚的花被子，喜红色的鸳鸯绣在被子上格外扎眼。
她带着哭腔喊道：“妈，您这是干嘛啊？”
母亲头也不回地答道：“天要下雨，娘要嫁人，以后这个家就要靠你了。”
那一刻她才知道，母亲没打算带上弟妹嫁人，她要一个人嫁。
父亲的黑白照还挂在大堂，和母亲大红的喜被子，红白相映，格外讽刺。
她没办法阻止母亲，却也无法丢下一双弟妹独自离开。
05
母亲结婚那天，她带着弟妹去喝了喜酒。小妹闹脾气不肯去。
她淡淡地说：咱们这种情况，能多吃一顿好的，就多吃一点，以后跟着大姐，苦日子还有呢。
喜宴上，姐弟三个像乞丐一样霸占了一桌，胡吃海喝，她嘴里塞满了东西，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苦难咽下肚子去。
继父面色不善，各路亲戚也在看他们的笑话，她试图从母亲眼睛里看到一点不舍，但是很可惜，没有。
母亲像一个陌生人一样，扭过头不看他们，似乎这样就能逃避从前的生活。
第二天，带着父亲的遗照和一双弟妹南下打工，一去就是十年。
只十年里，辛苦自然不用说，她既当爹又做妈把两个孩子拉扯大，好在小妹很争气，今年考上大学，又在勤工俭学挣学费，小弟还在念初中，说是以后想去当兵。
06
我试探性地问道：“既然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，为什么还要去卖肾呢？”
她缓缓拉起自己的裤脚，露出两个肿得厉害的膝盖。
早年间在工厂里干活，膝盖受伤没养好，现在年纪大了，每到刮风下雨天气就痛得厉害，积液抽了几次，封闭针也打过好几针，都无济于事。
加上痛风发作地厉害，她没办法干重活，也没钱继续治疗。
“医生说，我这双腿算是废了，干不了什么重活，以后可能要坐轮椅，我就想着给他们存点钱，以后干不动了，以防万一。”
我有些难过，这个女人背起了母亲的责任，这一辈子，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刻起就再没有了自己，她的生命为了家人而活。
“你……知不知道，失去一个肾，对身体伤害很大？”
她目光有些呆滞，良久，点点头道。
“要不然，也不值这么多钱啊。”
07
我一时间语塞，这是一场钱和器官的交易，买卖双方除了违法，一切都顺理成章。
傍晚，我见到了叶传萍的妹妹，和她一样，长得瘦瘦小小，眉眼间透着一股倔强，虽然没有告诉她实情，但是十有八九她已经猜到了。
姐妹两个在病房里聊了一会儿，妹妹眼睛红红地出来了，说要给姐姐买点吃的，我嘱咐她要买点清淡的，她默然的点点头。
叶传萍的身体还很虚弱，需要住院，她不忍心看妹妹两头跑，执意要出院。
第二天，做清创的时候，小妹支支吾吾地开口：“上个月，妈联系过我，说要来找我们。”
叶传萍点点头，表示自己听到了。
“姐，让她过来吧，也好照顾你。”
“她爱来就来吧。”
没过两天，我在病房门口见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老太太，提着两大袋子土特产进来。
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儿，也不禁红了眼，母女俩十年没见了，一见面却是这样一副场景。
08
叶传萍脸上倒是没有太大波澜，她心里明白，母亲若不是过不下去了，是不会来找他们的。
就像十多年前，母亲看中了父亲煤矿工人的肥差，嫁给了他。父亲死后，她觉得太苦受不了，又改嫁。
一个连自己亲生孩子都能丢下的女人，又会念着谁的好呢？
看她的样子，这些年在继父家里应该也没少受委屈。
果然，坐下没多久，她就开始哭哭啼啼起来，说继父薄情，继子待她又不好。前些年继子娶了老婆之后，连带着儿媳妇也敢给她脸色看了。
又说当年自己是真的买办法，并不是狠心抛下姐弟几个。
说道动情的地方，自顾自哭了起来，叶传萍似乎也有些不忍心，到底是生养的母亲，虽然当年她抛下一双弟妹独自改嫁，可从亲缘关系上讲她们还是母女。
但是体己话还没说两句，母亲忽然画风一转，问起她卖肾的事情，婉转地问她到底买了多少钱。
她一愣，没想到绕来绕去，竟然回到钱字上，这笔钱是她准备留给弟弟和妹妹的，万万不能动，她警惕地问：“你要干什么？”
“也没什么，就是问问，你叔叔说老家镇上的房子这几年还算便宜，趁这个时间买一套最好，就是还差一点钱。”
09
叶传萍忽然冷笑一声，反问道：“那个男人不是对你挺差的吗？怎么时时都想着他。”
母亲一下子哑口无言，支支吾吾道：“你叔说给你算利息”
叶传萍忽然不说话，“钱”至始至终都是贯穿始末的一条毒瘤。
她和母亲，十年的感情不谈，今时今日见面却是这样一副光景。
小妹忽然回来，打破了尴尬的气氛，母女三人坐了一会儿。
“晚上，把小弟接回来，我们一起吃个饭吧。”
离开家太久了，四个人已经找不到家人的感觉，勉勉强强坐下来吃了顿饭，再也找不到话题。
小弟四岁就跟着大姐，对着陌生的母亲反而有些排异。
叶传萍住院的后几天，就没再见到她母亲的出现。
她淡淡地答道：“没要到钱，独自回去了。”
她床头还放着母亲带来的特产，两个硕大的高粱馍馍，医院那天怀里揣的一样。孤孤单单摆在床头，像个没人认领的孩子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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